如果施明德做錯了選擇,又或者他選對了,卻跳不上去,又跳不下來,忘記匍匐前進!
這一場歷史劇,可能不再那麼精彩。
施明德匍匐在日本宿舍屋頂,身後傳來艾琳達淒厲的叫聲。跳到巷子後,前方隱約看到情治人員的身影。他假裝是早起的人,伸著懶腰,慢慢向情治人員走近……
1997年接受口述歷史小組訪問時,施明德回憶:
既然決定要跑,我跨過安全梯到下面。兩棟日式房子中間有個圍牆,比人高一點。當時我有兩個選擇,一是跳上日本宿舍屋頂;一是下來走小巷。如果我下來,馬上會被人押走,所以我選擇往上跳。我想那個高度,即使我二十歲也跳不上去。但是就在三十八歲那天拂曉,在那樣的情境下,我竟然跳上去了。
我在屋頂上匍匐前進。之後沒幾秒就聽到後面傳來艾琳達淒厲的叫聲,劃破夜空。我停了下來,然後聲音不見了;後來才知道是特務把她的嘴巴摀住。那時艾琳達已經看到我在屋頂上,她藉此引開特務的注意。而之前我無意識把廚房的燈關了,光線照不到屋頂,因而特務沒發現我在屋頂上。
爬到日本宿舍盡頭,這時又面臨選擇。如果跳進圍牆裡,若被誤認為賊就麻煩了。所以我選擇跳到圍牆外。一跳下來,跌坐在地上,我脊椎本來就有問題,那一跌,一下子爬不起來。我乾脆坐著,看看四周,前面不遠是新生南路,另一邊巷底約略可見特務身影。我想,第一,燈光從新生南路這邊照過來,如果朝巷底走,臉背光在暗處,看不清楚;第二,他們認為我還在裡面,因為之前有過對話;第三,如果人跑了出來,一定夾著尾巴趕快跑,哪裡會向他們走去。於是我爬起來,像個早起的人伸懶腰那樣,慢慢朝巷底走,但是我也不敢太靠近。來回走了幾遍後,他們不看我了,我才趕快朝新生南路走。
走到路口,看到大安分局仍很平靜,顯然情治單位不曾通知警察。我跑過安全島,進入對街巷道,再從仁愛路二段穿出來。一出巷子,一個警察正好迎面走來。我看他,他也看我,要後退也不能,而且我穿襪子沒穿鞋子,手流血,褲子也沾了血。所以我乾脆走上安全島,脫掉毛衣,開始做很標準的陸軍操。他走近,我說:「早。」他也說:「早,做體操啊。」我說:「是。」他笑笑就走過去,我馬上轉身,不讓他看到沾血的褲子。
看著他走遠,我就在那裏等計程車。那個時刻車很少,終於有一部計程車過來,我也顧不得那是快車道,就從安全島上跨出去攔車。坐上車才發現自己犯了當天唯一的錯誤,我竟然從車前繞到右邊上車,司機可能看到我穿襪子沒有穿鞋,也可能發現我手上流血。那一刻,心裏真的有絲緊張。
到了新公園,施明德本能地往明亮處跑,最後竟跑到總統府!他覺得彷彿在向當局示威,興奮到了極點……
我也不曉得要去哪裡,直覺告訴司機去新公園,他卻繞遠路。當時我驚疑不定,我想如果他載我去警察局,我就要跳車了。結果他是想敲竹槓。在舊台大醫院旁下車時,我身上只有大鈔,找不開。怕他起疑,就告訴他是昨晚打牌贏的,就當小費。
下車後,我把襪子、擦血的衛生紙丟掉。那時天色還暗暗的,我本能地朝光亮處跑,沒多久竟然看到憲兵。一看,我竟然跑到總統府來了!那時整個人真的很興奮,也很阿Q地想,你要抓我,我就跑到這裡跟你示威!逃走的過程就像電影中才有的情境,那種心情好像是馬拉松的選手跑到終點得勝,旁邊的人在鼓掌,真的好興奮!後來跑到中山南路上,我才開始想:要去哪裡?
我想,親戚、黨外人士、外國人、外國機構、政治犯,以及我通訊錄上有的地方都不能去,我只能去不相干的人那裏。這樣一來,我幾乎無路可走。那時我只想到一個地方:陳婉真爸媽家〔陳婉真當時在美國〕。到他們家後我打了幾通電話,黃信介家沒人接,姚嘉文、張俊宏、林義雄家的電話都被切斷了。我又打給黃昭輝,告訴他抓人了;後來才知道那天林弘宣、蔡有全都住黃昭輝家。本來陳婉真的爸媽叫我留在那邊,我認為有危險。她弟弟要載我去彰化鄉下,我也拒絕了。我想,我不能離開台北,越危險的地方才越安全;而且,到偏僻的小地方,人家會知道你是陌生人,在大都市裡反而沒人會注意。大方向確定了,我離開陳婉真家,由她弟弟陪我到林樹枝﹝政治犯,施明德朋友﹞那裡。
到林樹枝家後,我請他去找趙振貳牧師〔聖經公會出版幹事〕。天黑後,他們陪我去吳文家,一進門,吳文牧師﹝石牌路德教會牧師﹞先幫我祈禱,關懷之情很令人感動。之後,幾個人開始討論怎麼辦。我想透過關係找不認識的人,就想到高俊明牧師;當時我與高牧師只在韓國牧師來台見黨外人士時見過一面,完全稱不上認識。吳文要我先住下,隔日再去找高牧師。後來晚間新聞出來,十三日當晚就懸賞五十萬元。
高俊明問林文珍長老願不願意協助施明德,剛開始林文珍很躊躇。她要照顧母親和兩個孩子,還有一個弟弟是智障。林文珍祈禱後,告訴高俊明:「好,我來負責。」
風聲鶴唳!逃亡26天,施明德從未離開台北市中心一步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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