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明德的回憶:(1997年口述歷史訪問)
第二天,趙振貳去找高牧師,我抱著一絲期待在等消息,一直沒有回音。這期間我的照片已出現在報紙上,獎金提高到一百萬。電視新聞風聲鶴唳、義憤填膺,沒幾分鐘就通緝一次,人人皆曰可殺的聲音充斥整個新聞,我看了心裡實在不舒服。終於,趙回來說高牧師找到人要載我去宜蘭,但我認為不妥。後來安排我到林文珍長老家。
林文珍家在敦化南路的高級住宅區,之前我並不認識她。十五日晚上,我戴上老人帽、老花眼鏡,拿掉假牙,看似老人的模樣,被載到林文珍住處。一進門,謝秀雄也在。我心想糟糕,又牽連一個人,而且我們兩同在一處,實在不安全,後來謝就避到中部去了。在林文珍家時,我一直待在房間裏很少出來。每天看報紙、電視,新聞扭曲是意料中的事,但每回看到仍不免怵目驚心。這期間,我也開始把這段歷史寫下來。
吳文、趙振貳、施瑞雲等人還是會來看我。我原想到此就切斷跟其他人的關係,這樣最安全,只是他們的關心難以勸止。
當時我逃亡的戰略是像雉躲在草叢裡,因為有保護色,不動的話獵人就抓不到你。我完全沒有想要偷渡出去,我知道根本不可能。那時我覺得在林文珍家很好,因為我不認識她,只要切斷之前的關係,躲在這裏最理想。這個策略是對的,但是在那個絕對封閉又風聲鶴唳的情形下,這樣的心態難以持久。眼看老戰友一個個被抓,我也覺得這樣躲是否有必要?很長一段時間,我一直在自我說服,是不是要出來?直到聖誕節之前,我真的想放棄了。當時獎金已經累積到兩百五十萬。我甚至想打電話給關中說,我可以出來,但是獎金要由我指定給某個慈善團體。那時我逃亡的鬥志已經動搖了。直到有一天,我突然知道林文珍除了七十多歲的母親、兩個念小學的孩子,還有一個智障的弟弟,全家靠她一人。這件事情對我是很大的衝擊,讓我在那裡住下去的意志完全動搖。
我透過吳文嘗試幾個地方都不可行後,想到了我大哥的好朋友許晴富。吳文找到他,他義不容辭地接受了。於是我離開林文珍家,去許晴富位在西門鬧區漢口街的住處。
高俊明牧師的回憶:(1997年口述歷史訪問)
最先告訴我施明德走投無路的人是趙振貳牧師。我知道後覺得很意外,因為我和施明德沒什麼朋友關係,而且我身為長老教會總幹事,如果幫助他,不只連累自己,十幾萬的基督徒都會受連累,整個教會將受國民黨迫害,會變成怎樣不知道。我第一個反應是,怎麼會叫我做這件事情?
趙振貳告訴我,現在實在沒人敢理他。如果他被抓,可能馬上被槍斃;不只他而已,連已經被抓的這些人也會跟著被槍斃。我才感受到這件事的嚴重性。這些人都是很疼惜台灣的人,為人權、民主在打拚,他們如果被槍斃,台灣前途就很黑暗了。
那時才覺得不幫助不行。經過祈禱、思考,仍舊是耶穌所說的那句話:人為了朋友而放棄生命,沒有什麼愛是比這個更大的;在所有的愛心中,能為別人或朋友放棄生命是最要緊的。
要做這件事實在很困難,沒有捨棄生命是不行的。但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協助。我自己的地方可以讓他住,但我的地方在一年多前就二十四小時受到監視了。人還沒帶到屋內就可能被抓了,這樣是越幫越忙。當時每天晚上都有管區員警到我家聊天,問我知不知道施明德藏在什麼地方?意思就是:是不是在我這裡?
這件事情我覺得應該拜託一個與施明德完全不認識的人。後來有人提議和林文珍長老〔台北喀爾文神學院院長〕商量,我跟她說:「這是有生命危險的,妳是不是願意幫忙他,提供安全住宿的地方?」剛開始林文珍小姐也很躊躇。她要照顧母親和兩個孩子,還有一個弟弟是智障,那真的是很犧牲。後來她祈禱後告我;「好,我來負責。」這讓我覺得,在困難當中才能發現真正有疼惜之心的人是誰。本來我們設法要讓他到鄉下,但施明德反對。他說從台北市出去的每個路口都要檢查,隨時會被抓到,反而危險,所以不要離開台北。後來就藏在林文珍小姐的房子。在那期間,施瑞雲小姐〔高俊明牧師秘書〕做聯絡人,看他需要什麼,有時需要什麼藥,都和張溫鷹小姐聯絡。
施明德當時逃亡的策略是像雉一般躲在草叢裡,不動的話獵人就抓不到你。但長時間下來,眼看老戰友們一個個被抓,他堅定的意志終於動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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